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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卑南的清晨顯得天闊雲低,已經刻意把生理時鐘調整到比平常還要早一個鐘頭,在齋房用過早膳、到走廊把餐具洗淨的時候,整棟寺裡頭彷彿空無一人,到了七點準備從信行寺出發,我才看見外出散步回來的義工蔡先生,他也準備要展開一天的忙碌呢!透過安全帽的擋風玻璃大聲的道過早安,催動油門往今天預定的目的地:「紅葉村」而去。

 根據行前準備時打電話詢問瞭解(感謝台鐵各地的旅客服務中心,真是出門在外的好朋友!),從這裡到延平鄉紅葉村約半個小時車程。那位熱心的阿伯雖然每次打電話給他時,在另一端都像同時接待成千上百個遊客一樣熱鬧,依舊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資訊。沿著縱貫全台的台九線離開市區北行,經過十股綠色隧道、美濃高地、初鹿,就可以看見轉往紅葉的產業道路,昨晚睡前把地圖上蜿蜒如蚯蚓的小路複習過的結果是這樣的;不過和我最早的想像有些不同,因為在上路後不久,天空不爭氣的下起雨來......。事後在一家牛肉麵店裡頭和老闆娘閒聊才知道,我這趟旅行可以說是遇上難能可貴的台東大雨(似乎應該高興是吧?),當然這是後話了。當下我只得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雨衣套上,把相機和背包仔細的包裹,繼續在霧濛濛的視線中向前走。
 
 紅葉鄉,其實是最早讓我想要有這次旅行的動機,因為從小就喜歡棒球,加上談起台灣棒球的發源地總不免要提一下這個曾經是世界少棒冠軍的小小小鄉鎮,簡單到不行的原因,促成了計畫旅行,當然在真正決定要有這趟行程之後,也陸陸續續有其他的理由加強我的信念,不過這一切就像男女朋友吵分手,總有個最初、接下來說些其他的藉口都顯得多餘。大概每一個小孩子都是喜歡「投擲」這個動作的吧!不管是大球、小球、硬球、軟球、塑膠球、棉球、甚至是用寫過作業本揉成的紙球,看著物體順著自己出手的弧線,輕盈的落到遠方那個接球人的手裡,在那一瞬間、似乎飛翔的不僅是球而已;而是靈魂。在一傳一接之間,有種把自己靈魂交付的奇怪聯想,當然這不是什麼死生契闊的約定,然而很多永誌不渝的情感,卻是在雙方都還只會你丟我撿的時候就開始培養起來的,這麼一想,好像從以前開始自己就被很多事情羈束著啊!得謝謝小學的班導師,不論我們丟擲什麼樣的東西,她都只是笑一笑的感到有趣,直到我們迷上打陀螺,看到有一個人帶了快跟國小男孩身體一樣大的木製陀螺王到走廊上投出、轉動,巨大的「砰!咖!」聲響在下課時傳出,她才輕聲的說:「下次還是不要帶這玩意兒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這裡來,畢竟單獨騎車在長途的旅行時胡思亂想好像是很正當的事情,沿路的雨勢剛好是可以霧濛濛的增加氣氛,又不會讓手套底下的手指感覺疼痛的大小,而台九線上除了我以外好像也沒看到其他的機車了,在天候的影響下,途中經過的幾所橋樑呈現出一種天險難渡的感覺,騎在橋面上,望著橋下隨著雨水而漲起的水流,連兩天的雨是讓河面像打了營養針的孩子一樣長高了,當初我是這麼想的,大概因為水總給人孕育萬物的印象吧!說她是象徵人的成長也過的去。往紅葉村產業道路前的最後一座橋樑是鹿鳴橋,另外還有一條稍微平緩一點的聯外公路在鹿野鄉。
 
 在水泥灌漿凝固舖成的路上行駛,兩旁有著鳳梨田園和零星載送水果下山的小發財車,我可以感覺到海拔漸漸提高,不是耳壓升高帶來的疼痛,而是天色緩緩明亮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從陰暗的灰色調轉成了有層次的白雲,雖然還看不見藍天,不過我仍然悄悄的在心裡許願,就這麼晴朗下去吧!在一個大幅度的轉彎口,我因為一整片望不見盡頭的油菜花田而停了下來,在轉動鑰匙熄火之後,拿下安全帽閉起眼睛--
 
 有五色鳥的叫聲「扣、扣、扣、......」敲打禪音,微風舒緩底在山脈腰帶環繞像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再接下來呢、......我忽然聽不見所有印象裡可以形容的聲響,但是心頭撲通、撲通的鼓擊倉卒的催動我,走進那片花叢原野,終於看見在那鮮黃色海洋裡頭,優游著白色的小紋蝶,當他們撲打著翅膀左右盤旋時,我想我找到了那種不知名的聲響來自何處了。
 
 油菜花田雖然美麗,但事實上農民種植是作為來年春夏時主要作物的堆肥之用,也因此他們並未有如外表一樣鮮麗的香氣,相反的,反而有一種淡淡的土腥味,不過在下過雨後的那天,一切味道似乎都被雨水沖刷進了腳下的土壤,當一台貨車轟隆隆的開下山,駕駛的原住民大聲的問我:「很-漂-亮-吼-!」,毫不考慮的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真的很美。」,身體裡頭的每一項感官都這樣告訴大腦,從遠去車子的後照鏡,我看見一個爽朗的笑容。
 
 以紅葉國小為中心環繞的就是整個村落,只是在到達的同時,老天爺也揮灑下疲累的汗水,抬頭看著天空,這似乎不像是等待一下就能停止的雨勢,我決定拿出準備好的雨傘,徒步在附近走走。車停在一棟低矮的屋簷下,和位在羅東外婆家一樣的老式水泥房,木製的窗櫺和毛玻璃隱約可以聽見裡頭電視機傳來新聞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淅瀝瀝的雨水滴落。
 
 紅葉棒球文物館,過去只在網頁上的介紹照片中看過他的外貌,它跟紅葉國小幾乎沒有界線的比鄰而居,走進一樓展覽室,這才發現櫃檯的服務處空無一人,桌上擺著今日報紙,和整個空間中的懷舊氣氛呈現強烈的對比,不超過二十坪大的空間遠比我想像中來的的袖珍,但是所擠壓進的內容卻是深沉難以消化。最為人所熟知的故事是發生在民國五十七年(西元1968年)的八月二十五日,紅葉少棒隊在台北棒球場迎戰日本冠軍和歌山少棒隊,當天一共吸引了超過兩萬名民眾進場看球,聲勢之浩大恐怕只有在2001年時的世界盃棒球賽或中華職棒總冠軍賽可以與之比擬;本來預計會是一場龍爭虎鬥的比賽,沒有人料到結果居然是7A比零一面倒的局勢,紅葉村的這群小將取得了大勝利,在這之後,台灣民眾開始注意到了原來我們也有一項世界級的運動正在萌芽發展。
 
 早在與和歌山少棒隊進行比賽的前五年,紅葉少棒隊就已成立,而隔年開始參加台東縣長盃的比賽獲得冠軍後,幾乎是每戰皆捷的成績打響名號,而在這項光榮紀錄的背後,有另外一項讓人冷汗涔涔的事件,九零代末了,一些同樣關心台灣棒球運動的朋友發現了當初在參加那場台北棒球場中日大戰的選手成員中,有位名字與選手名冊上不相符的選手頂替參加比賽,而其餘參賽的選手中更有多位年齡超出少棒的標準,這無疑是在閃耀的獎盃上籠上陰影,同時也反映出幾點那個年代的悲傷,一是打球不見得是為了樂趣或是好玩、相反的可能得承受一定得贏的壓力,還有國人們在欠缺民族信心的背後,渴望在國際上大放異彩的心理,不僅僅是棒球運動,許多的體壇競技項目往往都有類似的沉重色調,我當然也巴不得有朝一日可以讓打球歸打球、政治歸政治,然而遺憾的是--到了今天,每逢國際大賽的時候,民族間的衝突性還是真正激勵球員還有場邊觀眾熱血沸騰的元素。
 
 在紅葉少棒的年代後,因為經費上的短缺,在全台陸續有國中小成立三級棒球隊之下,大都市所擁有的豐沛資源使得球員享用更精良的器具和營養補充,逐漸展現了比這個鄉間小村落強大的競爭力,那樣如楓紅璀璨的日子,就真的只好在記憶裡片片凋落。往後在威廉波特少棒賽我們中華隊的小將依舊是展現過人的球技,但那已經是另一個世代的故事了。我在長長的玻璃櫃中看見了當年小球員們練球的球具,有被不斷擊打以致於縫線脫落的棒球、自製的克難球棒、開口大笑的球鞋、磨到露出內裡的手套、......,這些我們覺得古老的克難經營模式,其實在其他地方,仍然有著類似的球隊採行著同樣的訓練方法,前陣子才有多明尼加的少棒隊來台灣進行友誼賽,當地的小孩打球除了是興趣之外,也因為這樣的運動是使他們家境翻身不再貧窮的管道,甚至一個球隊只擁有不到二十顆球拿來做練習;同樣的場景在南非,一個身為學校足球校隊隊長的年輕孩子,家裡連一顆足球也沒有,當然這兩則消息是我在離開紅葉後才得知的,不過此時想起,卻有痛苦的記憶連結。
 
 隔壁國小的上課鐘聲響起,我順路繞進裡頭看著這間跟我童年母校比起來同樣迷你的校園;一個年級剛好一班,一班不超過十名小朋友(其實我小學的班級人數更少,不管怎麼不用功都有第五名),這裡還有間電腦教室,只是當我默默的從走廊外頭經過時,聽見裡面的老師用相當大的音量提醒小朋友,如何操作才剛剛教過的指令,那些繁複的上上下下、選取反白,對小小年紀的孩子們來說是多麼複雜的事情啊!我慶幸當年在海邊讀書的時候根本沒有電腦教室,我看著的不是Windows視窗底下的藍天白雲,而是貨真價實的太平洋海岸。
 
 沿山路往省道台九線回行,在凝結著濕氣的山谷裡,我瞥見了一陣陣升起的白霧,大概就是紅葉溫泉的開挖地吧?我心裡這麼想,來的路上雖然有看見通往溫泉的路標,不過一來不打算在大白天的給自己三溫暖、二來那看起來是由一個山莊內部所提供的私人溫泉,因此讓我卻步;不過這回看見的溫泉谷地似乎沒有人煙,大白天的也不太擔心野生動物的問題,那就掉轉車頭緩緩的滑下山坡吧!在道路下方五十公尺左右是一塊舖滿鵝卵石的停車場,還有一間似乎是售票亭的臨時小屋,當我停妥機車走近一看,這才發現屋子裡面早已是藤蔓糾結、荒廢多時了;往屋子後頭白色煙霧瀰漫的河道摸索,那是一處已經打下地基的鑽探器,事後得知這裡原來是預定開發成溫泉觀光處的地點,但不知何種原因停擺至今,看著一地工程過後的遺址,喟嘆是難免的;收拾起情緒,我往鹿野鄉出發,預計中午前抵達鹿野高台。
 
 或許是因為下山的緣故,剛進台九線沒多久,雨勢突然轉大,我拉緊雨衣看著路上的告示牌,總算在台東地區的標誌還算清楚,加上道路筆直,經過鹿野國中、龍田國小,沿著市中心的龍馬路和光榮路直走就是往高台的路徑了。有趣的是,在我經過龍田國小時,突然的有一陣雨後的空檔,聞到從學校裡傳來營養午餐的香味,我默默的在學校圍牆外停了車(什麼!我才不是因為肚子餓咧XD),其實是看見了校園裡頭一株造型相當特殊的大樹,被大雨打落的葉片灑滿了庭圃間,從延平鄉一路趕到這裡正好進校園裡頭坐著休息一會兒,在大樹下看見一群小朋友跟著老師走出校門口,大概是戶外教學吧?以前最喜歡這種跑出課堂外的活動了,儘管只是在學校週邊走走停停,也是很開心的。
 
 驟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在高台山腳下的一家簡餐店用過午飯後,窗外居然是艷陽高照的朗朗晴空,要不是掛在機車上的雨衣還滴滴答答的提醒我,恐怕會懷疑剛才一路過來的大雨是一場夢吧!循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是好久以前年幼時乘遊覽車來過的路線,每個轉彎後都可以發現平原上的整齊平房越來越小,棋盤似的排列整齊,我趕緊趁這時候把雨衣晾起,湊合著山頂灼熱的陽光,適合午睡的天氣啊~這時候我幾乎已經忘了一早出門的陰雨綿綿。
 
 如果一個人生活再有大草原的地方久了,他的脾氣大概不會壞到哪裡去,有這種廣大視野的地方、多半也有開闊的天空,自然而然的心就寬廣起來,那個下午我在草坪上躺著躺著,好像有小王子跟狐狸來到我的身旁、又好像聽見杜康在遠方樹叢下釀酒的低喃、還有風吹過小草尖端參差作響,千萬匹小馬在泥壤上頭奔跑,很久以前看過的小說故事都隨著白雲從遠飄近;而在一覺醒來後,又浮游到更遠的地方。
 
 在藍天底下晃蕩的時間,只有兩班遊覽車上山,其中一班是群高中生,大概是畢業旅行吧!只是這類的旅行往往受限於行程的關係,他們只能在高台有飛行傘降落坪的一側拍照留念,沒有機會在我午睡的天堂草地上頭一塊打滾,是小小的遺憾,在那群孩子裡頭,應該也會有人像我一樣,日後自行舊地重遊吧?我是這麼期待的。
 
 從鹿野鄉往台東市區回程路上,尋找著卑南鄉有名的千歲榕,不過道路遠比我想像的崎嶇,先是沿著農田中間的小徑進入山區坡地,狹窄的路面還有雨後的濕滑,而這附近的人家養狗看門的也不在少數,農舍裡頭的狗多半是相當「好客」,好幾次騎著車跑給他們追的經驗,讓我練就了老遠看到有匍伏地面的狗就就開始警戒的本事。在美濃社區往東成國小方向轉進後,經過一段類似九份山城的繁密小道,高聳的老榕樹赫然映入眼簾,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讓人心頭震動的樹木,或許是因為天氣又開始陰沉的關係吧!有人說過榕樹屬於陰氣較重的植物,果然其來有自。在千歲榕的背後是另外一株已經枯萎的古木,本來附近的居民以夫妻樹相稱,不過即使再怎麼感情深厚的夫妻,都是天年有盡,如今只剩在樹洞裡頭整日的香煙裊裊陪伴孤單的老榕。
 
 離開東成國小一帶的山區後,往台東市區的歸途是駕輕就熟,趁著天色還未全暗,我到昨天不及拜訪的海岸邊作一番巡禮,國小離開卯澳母校之後,看著大海發呆成了我小小的嗜好,在防波堤旁的遊客稀疏,大多數的人還是習慣在海濱公園裡頭步行,我順著灰色水泥碎波塊走著走著,上頭有昨天夜裡青少年放鞭炮留下的垃圾、五六瓶海尼根啤酒、斷了鞋帶的拖鞋、在沙堆中沉浮的漂流木,喜歡替這些隨地掉落的物品編一些故事,是不是有一群年輕人昨晚在這裡替失戀的好朋友開了場重返單身的Party之類的;當然也有悲傷的故事。一隻小狗無視於我的來訪,自顧自的在靠近海面的石塊坐著發呆,每個地區的狗兒都有不同的個性吧!這和稍早卑南鄉的那些過動份子顯然不同,我和牠算是投緣的了,拿相機朝牠比了比,「可以拍吧?」,沒有回應,「那我要按快門囉?」,牠無聊的打了個呵欠。我默默的留影。
 
 大抵上今天的天氣就是雨、雨、晴、雨,但是在風雨艷陽中四處馳騁的感覺是挺好的,老天爺才不會忘記我呢!跨上摩托車離開海邊後,最大的雨勢傾盆而降,我在逐漸朦朧的天色中,找了間位於更生北路上頭的手工麵館暫時躲避,不意這間楊家小館的麵條還真是出奇的好吃,配上那天傍晚電視播放的烏龍派出所,我開心的和老闆娘閒聊台東這幾日詭異的氣候,也讓熱呼呼的湯麵溫暖了身體。不管天氣如何,有一碗牛肉麵就能夠讓我高興的走下去,這算是我的一點長處吧!電視裡頭的兩津警官也是這樣一個神經大條的人物。回到信行寺時剛好是可以趕上晚課的時間,許久沒有禮佛參拜了,在沐浴更衣後,跟隨著師父們前往大殿,一天的疲倦也在肅穆的誦經聲中徐徐的散入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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