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ean & Mt. Forever

　強烈颱風聖帕來襲，今天聊點比較輕鬆的話題。

　軍營裡有許多詭異的現象，這邊指的當然不是什麼半夜會出現一位紅衣小女孩在廁所之類（會不會出現大女孩在幹部寢室我就不知道了，這可是精實的中華民國國軍哪！）。

　山豬在新訓期間在連上分配到的班級是打飯班（註一），也是與傳說中與軍械、器材其名的三大神班之一（註二）。打飯的流程簡單來說是，把全連共用的餐具（湯鍋、湯匙、餐盤、碗筷等）運送到營用餐廳，再接著到充滿色聲香味的伙食廚房把裝滿將近一百八十人份的熱湯及熱飯菜大鐵桶搬到餐廳來（距離我們擺放這些美食的位置大概有一百公尺），然後我們得在連上其它弟兄結束正常操課之前，把幹部的飯菜一一打成二十份餐盤置於各桌桌上，並且將該餐的熱湯與白飯裝鍋分發至各桌（並不多，大概將近八十份吧！如果遇到天公不做美下雨，伙房兵還會多煮一桶熱薑湯…）。當完成上述的前置作業後，恭喜！代表我們打飯班終於可以在部隊來到餐廳之前，先行享用國軍豐富健康又營養的餐點了（要在五到十分鐘後部隊出現前吃完這頓飯）。這一份完整的流程，花了我們一天半的時間，用了四頓飯去摸索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作「班長不會教的事情」，以後我會慎重建議國防部考慮把打飯的流程製作成精美小卡片發給各梯的打飯弟兄。

　進行到這裡，我們終於可以開始放心的用餐了嗎？各種支線任務才正要開始，早餐時我們可以看見廚房伙房大兵送出一罐一罐的麵筋或豆棗來幫忙加菜，午餐時則可能有可怕的水果地獄（軍中的水果採買量大概是用林旺伯伯的食量來作計算的吧）吃飯吃一吃要去幫忙切木瓜、砍芭樂、剝香蕉的情形不勝枚舉，一個月下來經手的水果數量比從小到大吃過的水果還多也不誇張；不時還會出現有長官督導、餐廳移作上課之用等等隱藏劇情，不得不說打飯班是提前讓你進入部隊文化的搖籃，我們在處理伙食的過程當中有比一般新兵更多機會體驗什麼叫作「小狗幹什麼」。舉凡餐盤上的菜色要照規定放在屬於他的鐵格子裡（註三）、長官桌上碗筷擺設的角度（一律筷頭朝左上）、哪桌要擺放魯肉汁、哪桌又要擺放素食餐盤等等；不得不佩服能想出眾多制式化規定的前輩，讓我們在用腦不足的軍中仍然有無盡的細節可以講究。

　最讓人難忘的是我們連上擁有一台和學校旁邊自助餐店一樣的配膳檯（長方形的白鐵櫃，在腰部高度，裡面放滿了一大格一大格的菜餚），而在餐檯下半部是個挖空的水槽，能夠添加開水使用隔水加熱原理保持餐點的溫度。注意！問題來囉－－因為山豬是在七月底入伍，正值炎炎夏日，加上每次操課完後國軍弟兄如餓虎撲羊的湧進餐廳，不管是什麼樣的菜（只要有菜的樣子），大概都會在二十分鐘之內清潔溜溜，那些佳餚美食冷卻之前就已進入溫暖的五臟廟，完全沒有熱水展現他長才的餘地；而事實上，本單位寶貝配膳檯他的加溫設施也早因為老舊而失去功能了…（沒錯，他的加溫鐵條只剩下觀賞價值）。但是，相信大家都知道大有為的上級會怎麼要求－－

　沒有弟兄發現，其實一道道熱食下面裝的是十公分冷水。

　大伙用餐完之後，可怕的事情才正要開始。我們必須趕在大多數人前往洗手台沖洗他們個人餐盤及碗筷前，把公用的鍋碗瓢盆、還有先前提到從廚房扛來餐廳的大鐵桶回復成乾淨的模樣（從餐廳到洗手檯距離也不遠，大概三百公尺），然後把鐵桶歸還廚房的同時，順道將壞孩子沒有吃完的廚餘（茄子、青椒、苦瓜、沒有味道的湯或太有味道的麵）抬下陡坡到垃圾場倒掉，這段過程必須在二十分鐘內完成，而我們所來回搬運的重量超過兩百公斤…（不誇張，大家不妨可以看看那種橘色塑膠垃圾桶有幾公升的容量，每頓飯大概都要搬個兩三趟這種玩意兒）。

　很快的打飯班弟兄也發現到要在這段時間中完成這樣的任務，用正常的洗碗方法是天方夜譚，我們有開啟後門程式…不，應該說改良洗潔技巧適應時代潮流的必要；由於廚房的伙房大兵希望看到我們歸還回去的各式餐具是一如新品的樣子，那我們就讓他看到那樣的模樣，菜渣、飯粒與鍋巴是不被容許出現在金屬容器內的，至於精光閃亮的油漬反而有加強偽裝迷彩的效果，這樣的領悟是在看見隔壁連的弟兄們為何有辦法只花我們原本一半時間就清洗完所有餐盤後體會的心得，至於更詳細的清洗流程屬於軍事機密…。

　說了這麼許多，不是在抱怨打飯班到底有多辛苦（什麼？有人說我看起來挺開心的…），人們會留在記憶中的絕大多數是讓你有印象的事物，而什麼事情才會讓你印象深刻？如果不是疲累的忙碌、就是開心的經驗，那種無所事事的時光反而成為錄音帶中的空白基音，讓你忘了到底當時是什麼樣的樂章；因此我真的很慶幸在預官新訓的日子裡，能夠和打飯班的十八位弟兄一塊在水花四濺的洗手台前面自嘲在八仙水上樂園，在有星光的連集合場上邊唱歌邊搬運餐桶，在野蚊子進行曲中把天殺重的廚餘桶倒進「噴」桶；當然更忘不了我們餐廳門把上有鎖跟沒鎖一樣的鐵鍊，通往垃圾場途中即使上鎖卻仍然一推就開的哨點鐵門（在軍中久了，看到各單位的鎖你都會發現它只能防君子）。

　我相信很少有人有這樣的體驗，在一籃一籃還沒清洗乾淨的餐盤旁，十幾個大男生像唱軍歌那樣的唱著生日快樂歌祝我們的帶班班長生日快樂，送上他裝在湯鍋裡的十包菸作為生日禮物，儘管沒有燭光搖曳或是清涼啤酒助興，儘管不是在舒適的餐桌前或是冷氣房中，又儘管沒有豪華的慶祝場面或是貴重禮物，但在那個晚上，大家臉上的微笑都是燦爛無比，我也作了一個許久未曾有過的美夢。



註一：「打」這個字是軍中常用的動詞，用久了會變成一種職業病，聽說有朋友休假出去吃喝時，對著女朋友說：「我再去打瓶酒給你喝…」

註二：顧名思義，器材班是掌管各種器材，絕大多數是急救用的裝備還有飲水水桶；軍械班則是管裡槍隻彈藥，在實戰打靶射擊的那幾周，軍械班弟兄會加倍的操勞；這三大神班由於平日貢獻良多（？），多半可以避免掉一些意外的任務，像是颱風來臨前要去做防颱準備等等（可是颱風過後的豪雨，我們仍然要冒雨打飯…）。

註三：為了彰顯國軍伙食的優秀，讓長官看到是完全照著菜單出菜的秩序，所以每道菜的擺放位置都受到精確的規定，會有一道被稱作「示範餐盤」的東西統一擺放在配膳檯上。

註四：標題「摩訶」為佛家語，意指無邊無際的大、心量廣大。比喻宇宙萬物大自然之間的規律與特質，約略相當於中國傳統文化指稱的道與廣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