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這件事情,對於每位手持相機的人都有它獨特的意義存在,如同之前曾經跟大家分享過的某篇文章所說的一樣,一件再怎麼簡單的事情,都有它難以詮釋之處。

 這本書其實不妨將他視作作者 John 自身對攝影的定位--另外一種敘事方式,書中不只一次提及攝影的敘事性及非敘事性,聽起來很像是針對法律爭議時見解上常出現的的肯定說與否定說不是嗎?

 1) John 之所以承認攝影的敘事性來自於照片的外觀。

 沒有人可以否認的是,照片內看見了一位花樣年華的少女與他的心上人親暱的摟著彼此,對著鏡頭露出笑容,而他們的背景可能是在一處燈光幽黃的高雅餐廳內,觀景窗的下半部還切進了嶄新發亮的白瓷盤,上頭一塵不染讓我們推測前菜還未登場,這或許是由服務生幫他們拍攝的作品。

 從一張相片裡面,忠實的呈現了方框內的景物;然而,我們對方框外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

 2) 照片本身不可避免的曖昧。

 這正是攝影,與電影、文字、甚至是繪畫等藝術產物的最大差異,與其說它是一項創造性的藝術,不如說它是一個上帝造物的保留,相片本身是截去了攝影者所不願呈現在觀看者眼前的殘餘,作者用了更大膽的字眼,所有的照片都傳達兩種訊息--相片本身的事件,以及時間斷裂所造成的驚嚇感

 相片之所以曖昧含混,原因正是來自於這種掐頭去尾式的中間,我們無可避免的錯過了與情人曾經擁有的過去,和即將面對的未來,相片排除了這種生活經驗與記憶,將片刻獨立出來,而這個片刻對於所有不同的觀看者造成的體會都是大不相同的。

 相信大家都玩過一種攝影遊戲,給予三五個人觀看同一張照片,不對照片本身提供任何註解或解釋,交由觀看的人在仔細端詳過後,自行說出他對這張照片的感覺,你會發現一件事,就算是再怎麼清楚、情緒強烈、意識型態分明的相片;每個仍然可以對其作出涇渭分明的解讀,這是攝影難以逃避的原罪,不管是一張曠世鉅作,或只是一張平淡無奇的相片,皆處在曖昧不明的時空中。有人說照相機不會說謊,因為影像是直接銘刻近底片裡的。但弔詭的是,造假照片在過去與現在都一直存在,這佐證了攝影機不會撒謊的說法,唯有藉由人類機巧的竄改、拼貼、與重新拍攝,才能讓照片吹牛扯謊,但於此同時,你所進行的事情實際上已經開始脫離攝影了。攝影本身並沒有一套可供翻轉扭曲的語言,然而照片卻可以,而且已經大量的應用在欺瞞或誤導社會大眾上。

 針對這部分的討論,我將它視作對攝影的內在的本質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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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Berger 也對攝影外部效力加以定性,在「攝影的俗民用途(A Popular Use of Photography)」這個章節開頭,他引用了一段班雅明攝影小史中的話;「『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聚精會神地觀看自己的相片,或者親朋好友,心愛的人的相片,反之卻沒有任何藝術作品能夠獲得同等的青睞』, Alfred Lichtwark 早在1907年便寫下這段文字,如此,他從審美鑑賞的研究轉向社會功能的研究。只有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能更上層樓。」

 多們讓人心驚的預言!當讀到的時候,毫不考慮的摘錄這串話作為讓我悸動的片段,果然不論何時都有相同的遺憾啊,早在整整一世紀前(今年是2007年),李奇法克就有過這種感嘆,時至今日人們卻仍在為了許多網路相本、或是攝影社群裡頭得高分的作品是否具備藝術性而爭論不休。又或者,有太多的片刻是在一種無意識的情形下被引用了,不管它是否是你我所珍藏的。

 而每個人周遭世界變遷的速度,已經遠快於自己生命的短暫歷程。所謂的永恆感其實已經被徹底罷黜,歷史本身也變的朝生暮死、瞬息萬變起來。新時代的歷史往往不再重視已逝者,他們變成只是被歷史穿越的一群人(若對近一百年來,西方世界樹立的紀念碑數量進行統計,將會發現到近25年來的數量驚人地大幅衰退)。再也沒有被眾人所公認,比人的一生還要長久的價值存在世間,大部份的價值觀如今都比人生在世還要短暫,想想各式品牌商品,無疑的都以快速更新作為訴求,即便有什麼稱之為永恆的概念,往往也隨快速的商品上下架而更迭。

 在這樣的時代裡,幸虧我們仍然有自己的獨特巧思在,能利用手上的資源來保存屬於自己的生活經驗,重建一個「時間永恆不變」的領域,以強調某種對永恆的堅持。因此,無以計數的照片記錄著脆弱纖細的影像,被人們放在自己的心頭旁或床頭邊緣,藉此表現無論歷史如何變遷,都無權摧毀他們所珍視的生活片刻,這也成了龐大資本主義下微弱的反撲。

 前面有提到的相片對社會大眾有其影響力,那麼是否可以說相片是讓我們個人展現出自己主體性的一個管道?然而遺憾的是,主體性所具有的社會功能,如今也沒有任何生矬空間。所有的主體性,如今都被認定為是一己之私而與公眾無關。只有作為個別消費者的夢想,才是社會唯一允許存在的(虛假)主體性。

 從這個最主要的壓抑方式開始,主體性的社會功能就不斷受到各種打壓取代:譬如有意義的民主制度(被民意測驗與市調技巧所取代)、社會意識(被自私立己所取代)、歷史感(被種族偏見及各種迷思所取代),以及所有能量裡最具主體性及社會視野的--希望(很不幸的,也被生活舒適就等於進步的聖律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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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本書裡作者曾用了一百五十張的影像來構成一組系列作品,除了標題「假如每一次…」外,整個作品沒有任何其他的文字說明。沒有隻字片語,可以化解這堆影像的含混曖昧,整個系列照片以一些童年記憶起頭,但又未依照時間先後排序。與「照片小說」(photo-roman)不同,裡面並沒有所謂的故事線,也沒有提供讀者任何解讀位置。讀者可以自由從這些影像中,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像是在欣賞一段全新的人生探險。

 探險的過程裡,你不免的也會去思索攝影對於自我的影響力在何方,這邊謹以在電影盧安達飯店中看到的一個影像片段作為我的心得小結;電影中的聯合國攝影師傑克,因為上級命令迫要撤出盧安達,不再給予連線報導的同時,那是一個雨天,雖然所有的西方人都即將拋棄這裡的非洲原住民而去,一個圖西族服務生仍然替攝影師打著傘遮雨,讓他走向即將開往飛機場的遊覽車,那時候傑克慌慌張張的推開那把雨傘,嘴巴喃喃自語:「拜託別這樣做,我覺得好羞恥。」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我們覺得羞恥

 我們必須找出這種東西,而且勇敢的用鏡頭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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