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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定題,這是一個練習的過程,走進回憶叢林裡頭,別忘了帶把柴刀,用遺忘的金屬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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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惟水



 喧鬧到有點沙啞的大音箱在黑朦朦的室內嘶吼著舞曲,我自覺像是睡醒後發現已經被主人提著籠子上飛機旅行的倉鼠,踩著運動免於過胖的塑膠滾輪,我跟在一群有陌生、有熟識的面孔中搖搖晃晃的前進,好不容易看見一堵踏實的牆出現在前方不遠處,我決定脫離一圈圈行進著的人龍,跌撞著摸索到牆邊站定,這才發現漆黑裡還有不少身影在這附近站定,不過少了霓虹燈光的焦點,他們的容貌就和我一樣不清晰,或許我們本來就不是同個世界的靈魂,這是在一場營隊的相見歡舞會上頭。
 
 「喂,你是那第二小隊的吧?怎麼都不High呢?」,人群如同旋轉木馬轉動,她就這樣跑到我面前,聲音很熟悉、好像在某通打錯的電話另一端曾聽過,可惜不論是長相或者打扮都被背後刺眼的舞台燈光掩蓋,我瞇著眼任光線把身上那件因為緊張而發皺的藍格子襯衫瀏覽殆盡,自己猜想看起來應該是個狼狽不堪的模樣。
 
 「頭有點暈,大概是這裡頭空氣不好吧!」,這場舞會的場地是個平凡的中型會議廳,放進了六七十人在裡面繞圈圈似的打轉,應該正常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吧?我猜想,雖然此刻我腦袋清醒的很,但就是不願回答:「對不起,我不喜歡一群人擠成塊兒跳舞。」那樣我乾脆別出現在這算了,不過說到底,還是沒有人偷偷洩漏那個捉迷藏的鬼是誰,誰把我帶來的呀?
 
看起來像是她朋友的人走了過來,「你還在做什麼?待會就要放慢歌耶,不是說好要一起去找舞伴嗎?」「那...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了,我們待會聊!」話沒說完,兩個人影像是打開鋁罐啤酒拉環時的那陣白煙散去,留下淡淡的麥草香。這種意象儘管美好,但是越來越窒塞的汗味還有鼎沸的嘻笑聲已經令耳鼓隱隱作痛,不由得起了逃離的念頭,那隻小倉鼠骨碌溜下滾輪,開始嘗試用大門牙啃著籠子的鎖環。
 
「咦?你要去哪裡呀?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唷?」
 
「要不要幫你跟值星說一聲?」
 
 往門口的路上有其他人好心的詢問,哎呀,籠子上欄杆密密麻麻,每個都花式繁多,還帶著粉紅橘黃的斑點,被關在裡頭有時候也覺得很幸福呢!「喀剌!」在神經的深處似乎聽見擰斷了知覺的聲音,我屏著一口氣衝到了出口,推開落地玻璃鋁框大門;-迎面的涼風讓我想起不會游泳的那個夏天,自己勇敢地(半愚蠢地)跳進救生員在旁邊打盹的泳池裡
 
 --後方的門關起來之後,就再也聽不見岸上風吹過樹梢的沙沙作響,不會有人來搭救的。
 
 剛才攀談的那個女孩,現在正和另一名別組的小隊長愉快的在左二右一舞步中,搖擺著「你是會計系呀?」、「高中讀哪裡?」、「有沒有參加社團呢?」之類的,隨著他們臉部輪廓漸漸在舞池燈光中深刻,話題恐怕就演變成「在哪高就啊?」、「哪間研究所畢業的?」、「男(女)朋友還好嗎?」,而一旦裡頭的人們開始討論起自己的小孩要送進哪所明星小學、國中就讀時,我大概已經溺斃在池子裡全身浮腫無可救藥了。上面的一切都只是我對自己未來的卜筮,當然是做不得準(只能希望是這樣),當和某位第一次見面的女孩聊到柯慈、鍾芭.拉希莉這些第三世界作家(只因為她說她也喜歡看小說),永遠記得對方臉上困惑的表情,接下來不論談到什麼,大概都是在禮貌性的微笑當中,我們悄悄的詢問彼此下次有空的時間,很巧合的都將為課業和打工所苦,兩條遠去的平行線。
 
 在逐漸凝結起來的空氣中,我不必等待有人推開身後的玻璃門走出來,那是小說故事才會有的劇情哪!很清楚的明瞭,到舞會結束前,這個水池裡只會有我一個人,等到別人發現打撈時,剛好是適合作CPR的黃金時間。因為自己和這環境的格格不入,讓我想起國中的同班同學,萍。當時的數學老師喜歡一種教學方式,每次小考過後,把班上同學按照成績分組,八十分以上的人是一組小老師群組,負責去指導所有不及格同學的成績,至於那些六十到七十九分之間的同學則自己檢討著考卷;考卷發下來,大概剛剛好都會是一個「小老師」搭配上一個「小小學生」,雖然我對這種不知道該說是老師偷懶還是創意的教學方法感到不予置評,不過在那一、兩年的期間裡,我數學成績維持的還算不錯(起碼不會像高中時得靠機率論猜題),而萍就是那段時間和我一起扮演老師學生的搭檔。最初我們對於這種像家家酒似的扮演感到尷尬。
 
「呃~這題就是用SAS來證明兩個三角形全等...」我搔著頭,很混的照著課本上的答案解釋著,和日後大學我接家教班時的講課今非昔比。
 
「...可是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要用SAS,什麼時候要用AAS,還有那個奇怪的RHS來證明呀?」萍對我教學品質表達質疑的方法相當婉轉。
 
「唉唷!你就每一個都試看看不就知道了?」相當不負責任的一個老師,我站在那個瘦小的男孩身後責罵著。
 
「...這樣子啊...喂,小白,我問你喔!你在寫考卷的時候,都沒有偷看課本呀?」
 
「嗄?什麼?」面對一個考卷上以外的問題,我只能傻愣愣的在原地。
 
「老師停在別組那邊啦,你偷偷跟我說又不會告訴別人~」
 
「這個...沒有呀,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想也是,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作弊的樣子,那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其他人講喔...上次月考的時候,我把課本上面三角證明的那幾頁都撕下來帶進去考試喔!」
 
這個人,我都還沒有答應保密就把秘密一骨腦的說出來,這樣以後肯定吃大虧。
 
「啊?可是我記得你上次沒有考很好呀?」
 
「嗯~就是因為我看到那些奇怪的公式還是不會用嘛!都是跟三角形有關,我怎麼知道要用哪一個?」
 
「沒關係啦,你以後多做題目練習應該就會了。」我擔心的回頭看著在教室另一端對著第七組同學喃喃自語的老師,很怕這些耳語就這樣傳了過去。
 
「真的多做題目就會了嗎?」萍看出我的敷衍。
 
「嗯。」
 
「喂,那我再問你,你有跟別人接吻過嗎?」她壓低著聲音,歪著頭讓頸後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嘴型,不給最近一排的同學看見。
 
「啊?」顯然這一個接一個超出考卷外的問題讓僅僅國三的孩子難以接受。
 
「你知道接吻的時候要用哪種方法比較好?是SAS、還是AAS?」
 
「我哪知道啊!」雖然極力壓抑著漲紅的情緒從脖子上竄起,不過我的語氣仍然顯得急促。
 
「你不是說多做題目練習應該就會了嗎?」
 
「這又不一樣。」
 
「那你不練習看看怎麼知道不一樣?」
 
「這...這怎麼練習?」
 
「哪~」萍把手臂上的運動外套袖子捲起,和考卷紙角落幾乎同等潔白的肌膚並排著在桌上,她半握著拳頭的右手慢慢伸到我臉前,用手背朝著我,「練習一下吧。」
 
 我知道那肌膚一定是冰涼涼的,上次學校運動大會的時候我和萍一起牽手表演過啦啦隊,不過這時候我卻像面對著一個火盆,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炙熱的,而我根本就不敢直視她充滿挑戰性的眼睛,不知道是那雪白的手背朝我移動過來、還是我不由自主的前傾,總覺得這樣的距離不再安全、越拉越近。
 
「各位同學注意!現在每排最後一個把考卷收回來。」
 
 老師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身體電殛似的彈動,在那一瞬間,我不確定嘴唇到底碰觸到萍的右手了沒,只記得她蘊著笑意,像是嘲笑我:「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練習得來的。」,我只能任憑收考卷的同學,把那兩張背面潔白如畫紙的卷子取走,全無招架之力。
 
 大前年的國中同學會,在一家吃到飽的批薩店裡頭,我又見到萍,印象中的白皙肌膚依舊,只是在那層白紙的背後,好像還包裹了其他的什麼,但是在一群人熱絡的討論起大學生活的同時,我實在沒什麼機會用言語去拆開封緘,加上她新婚的丈夫也坐在旁邊、手上還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才滿六個月的嬰兒,就有一群瘋瘋癲癲的大男孩爭著要當他的乾爹,萍對著大夥頷首微笑,我雖然沒有跟著起鬨,不過看著那張初到人世的圓嘟嘟胖臉、還有懷抱他的母親,我的視線不知不覺的模糊,焦距迷失的同時,兩張面容不自禁的交疊起來,依稀就是國中時的萍。
 
 「碰!碰!碰!」好遠好遠地方有一場舞會,裡頭正到了晚上節目的最高潮,應該是設計活動者預估熱力曲線的尖端,鼓聲透過大瓦數喇叭傳送出來,千百個黑影在一牆之隔的空間裡舞動,我卻絲毫不能動彈,不過我的意識卻已經回到更久之前,和那個國中的小男孩一起坐在教室裡的木椅上,勉強的將靈魂塞進那狹小的位子,教室內其他收拾好書包的同學陸陸續續離去,像城市之光那齣默劇似的無聲無息,我跟男孩肩粘著肩面對收走考卷後空盪盪的矮桌,還有那截忘了離開的白手臂,傻呼呼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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