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考試越來越近的日子裡,我的心情還是沒辦法安定,當沒有看書的時候,往往是凝視著一樣事物發呆,可能是停在鐵皮屋前的一輛黑色轎車、遠處養鴿人家紛紛擾擾的陽台、再過去些就是台北邊境的山巒了、得把握住每回天氣晴朗的時候才有辦法看著它們靜定的身影,如果讓我的雙眼沒有那麼疲憊,關上了每秒閃爍六七十次的電腦螢幕,留下擴音機的電源提醒自己跟現在還沒脫節,但是仰躺在床上時,不論是我的身、天天爬上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的腿也開始喃喃抱怨、拖過棉被將它的聲音蒙住;我的臉、嘴角的笑容如果沒有一條來自真正情緒的鋼絲牽引,它也說上揚的很倦;左胸口、每次的震盪都提醒我--千百萬次的鼓動都抵不過超過三秒鐘的歇息呀!它比較沒有資格喊累。 第一回夢見和天空相關的情境,那是在我國小的校園裡,剛敲響的放學鐘聲迴盪著,我背著大大的書包,也可能不是我,因為印象裡在讀小學時自己是輕輕鬆鬆的上下課;但是夢中的小孩確實有點難當那麼沉重的負荷,垂搭下來的雙肩如河畔低下的柳、田野飽滿的穗,是因知識的滿載而感到謙遜嗎?長輩們習慣如是說。他只低著頭,從二樓的轉角拾級而下,踏下一步、聳聳肩將滑下的背帶拉起;又踏下一階,彎腰扯平褲角的皺折;就在這時,原本在背後的大書包歪歪斜斜的倒向前方,沉重的拉扯力道,我看見那孩子一個踉蹌不穩--自己也感到如同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向前俯跌,一步踏出、離地平面卻還差了好幾公尺,失去平衡的身體沒得選擇,只能任憑背後那重擔將我推擠......。

 眼看左腳膝蓋就要撞上花崗石地板的那剎那,出乎意料的,像是一個無形的滑板從旁邊入場,原本預期中關節與堅實地板的碰撞快的像沒有發生過,如同抹上潤滑油、彷彿來不及接觸到現實中的一切,我右腳也跟著要跌向地面--那樣的情景令人想起第一次學習游泳的情景,我試圖划動著雙腳想要站起,但是不管怎樣,下半身都像是處在一個空無一物的箱子裡、摸不著邊際的揮舞,反倒是在幾番掙扎後,我卻注意到眼前的房屋建築緩緩降下,天花板用不變的慢速壓向頭頂,連忙伸出手去撐扶,只是輕輕的一推,我已從樓梯轉角的川堂中逃出,刺眼陽光如焦點燈般打下、瞳孔底只剩下一片的白茫茫。

 當視線適應了那樣的亮光,才發現校舍已經像是一盒盒擺好的糕餅躺在不怎麼起眼的地上,校園裡大榕樹的樹梢卻在我腳下輕輕的擺動撓癢,連忙伸手拍拍背後的大書包--還在,但是卻像是給人掏空了裡頭所有的課本,感覺不到一丁點的重量,假使沒有背帶繫在我身上,它可能也要破空而去了。此時我雙腳的划動姿勢已經漸漸熟悉,好似在泳池練習蛙式夾水一樣,一踢足一擺動間,涼涼的風流竄過臉頰,沒有看錯的話,有那麼瞬間,一滴水珠從目光的邊緣滑落,跌下的速度好快、急的讓人心驚,這使我慌了手腳,忙不迭的想要伸掌去撈回那小水滴,心裡什麼也來不及想到,或許是不願意看到「它」摔進一個不怎麼美好、但卻是大部分夥伴最終的歸途吧!看到那渾圓的晶體、光彩的折射在手臂盡頭不斷的放大、放大,我正慢慢的接近,伸的不能再長的手指就差那麼三公分、兩公分、一公分,可以確信指尖已經沾到了那濕潤的溫暖--


「啪!」


  千千萬顆有著同樣模樣的水珠從我眼前的地表綻放開來,四散飛移的速度像是慢動作的音樂盒節奏,劃過空氣的弧度都是很輕、很柔,彷彿再增快一分都會令光線來不及捕捉到它的神采;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接著而來的那下子,「碰!」,我摔的很重。


* * *


 是一個陽光迤灑的晨,廣播節目裡主持人用一貫和煦的聲音拉開了一天序幕,雖然親切的提醒著今天到了傍晚氣溫會降低、甚至會有短暫陣雨,但是透過窗外看著四處飄散的暖意,我不免懷疑起剛剛收音機裡聽到的一切,或許是還沒清醒過來吧!扭開水龍頭,輕輕潑起的冰涼像是不久前夢境裡的景象,滴滴答答的水滴有它自個兒清醒過來的韻律,關起水閥後仍然餘音猶存,這能讓我先預習今晚要去欣賞的表演,在台灣首演、來自愛爾蘭的踢踏舞劇--舞王(Lord of The Dance)。

 儘管今天還有兩科的期末考學分尚未到手,但是想起晚上就要呈現在眼前的震撼,我一邊將擰乾的毛巾掛回架上,輕快的步伐也和著心裡浮現若隱若現的拍子一路走向廚房,打點早餐時沒忘了讓熱牛奶冒起的蒸氣也跟著扭動幾下,彷彿在這個早上所有的事物的背一雙看不見的大手上緊了彈簧,無時無刻不散發出使人想要跟著起舞的熱力;很快換上跟昨兒同樣的衣著,想想還是塞了條圍巾在背包的最底層,跨上機車、引擎揚長而去的聲音都悅耳三分。

 什麼是相對論?當「期待」的情緒高漲時,往往相對起來「時間」就變的難以掌控;還記得年紀小時總眼巴巴的盼望寒暑假早點來,數著聯絡簿上的日期,怎麼一天過的慢似一天,月份上的數字說什麼也不肯加快腳步往前;等到了假期真正來臨時,時光原本溫吞流逝的步調卻又像是恨不得快快長大的小孩,頭也不回的奔跑,留不住的又何只是這些呢?急忙忙的向前追趕、喘吁吁著挽回從處手可及處溜走的夢想,彷彿生命漸漸只剩下這兩種動作可以填滿了嗎?昨晚的夢從小到大出現了好幾回,但是這次的見面來的突然,讓我開始想要去好好的思索,到底它想告訴些什麼。當這種種思緒塞滿了腦袋,我也同時被喜悅的感覺充溢,手中的筆卻不停留的在考卷上飛舞,寫下一個最能讓老師們也我分享此時感動的答案,很一廂情願的想法吧!不過有人說文字可以傳達情感,那麼這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誰說冰冷的考卷答案中不能有一絲溫情。(按:這學期的某位教授,特許我們可以在期末考卷上以小說、散文、新詩的格式不拘的方法作答。)

 當手中的筆終於放下,儘量忍住不要在安靜的試場中雀躍的興奮,考卷放上前面講桌的一剎那後,我就很難記清楚接下來整理書包、走出教室、和路上的同學說再見、打開機車後座帶上安全帽......到底發生了什麼情形,當我從在台北會議中心等候的朋友手上接過早就買好的門票,才把原本間斷的時間記憶銜接起來,竟有那麼瞬間以為自己前腳才剛踏出家門,就又邁入了表演大會堂的門口,我想發明小叮噹任意門的藤子不二雄應該也曾經有過相同的體驗呢!有些時候聽人家說:「只在乎曾經擁有。」,總覺得太過空洞虛無,但是在當下想想,在經過那一段長長的等待時間後,有過焦急、引頸盼望、內心裡的來回踱步、不安的左顧右盼;一旦那件讓你最在意的事情真正來到面前時,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如果真要說這太不切實際,何不讓我只顧眼下;握緊手中的票根、看看四周也一塊等候進場的人們,我呼吸有些急促,和同行朋友順著燈光昏黃的階梯走向位子,他還不忘提醒我:「等會最後『安可』的時候不要忘記要尖叫喔!」,儘管用力點頭答應,但沒想到還未到中場,我們就已經吶喊了無數次......。


* * *


 開場前的一刻,總是漆黑而難耐,為了更投入的演出,應表演舞團的要求,會場特別關上了冷氣空調,寂靜無聲的夜裡,僅剩下正前方舞台上幽幽的藍光飄移不定。

 披著斗篷的人們手持火把魚貫從側幕走出,低沉的鼓聲撼動著地面,每一下敲擊都逗引著觀看的千萬對聽覺神經、不曾眨動的每雙眼睛,我們都期待著聽到--「喀喀喀~喀喀!踏踏踏!......」沒有中斷過的舞步聲像是黑暗中綻放出光明的營火劃過舞台中心,居爾特(Celt)的小精靈在營火的環繞中祭起悠揚的笛音,在婉轉的樂聲還沒淡去前,渾厚的節奏又再度響起,每一下輕重緩急的拍子都令我不自主的跟著在椅子扶手上擊節再三,如同壯闊史詩般背景的基石上,是另一縷輕快的愛爾蘭傳統民謠小調,小提琴弦音配合的絲絲入扣、風笛聲透露在北島丘陵上俯瞰農莊的滄涼,舞台上的燈光此時已經大亮,有成群舞者時而齊整劃一的踏下拍子、間佐以嘈嘈切切自成一格的律動,從節節高起的觀眾席上往下望去,交叉來去的人兒有如春光明媚時花圃裡結隊飛行的蜂蝶,每變換一次排列就又是另一波緊湊的踢踏聲襲捲而來,所到之處像是海上的輕風掠過水面,激起的掌聲和尖叫難以推托的將我包圍,因為連我自己也是那起伏上下的其中一份子。

 由麥克.弗萊利(Michael Flatley)所創辦的「舞王」,這回來台灣的首演如同在世界其他地方巡迴表演的一樣,有其扣人心弦的劇情;以古老愛爾蘭的傳說為主線,牽引出代表正義的舞王與道德邊際外的黑暗領袖唐德卡、維繫小部落裡祥和的吹笛小精靈、蛇蠍美女莫琳安、和舞王的心上人。一個流傳歐洲已久的神幻故事,卻在一位同樣有夢想著自己故事的年輕人手上、或者該說是他的腳上,在1996年的七月二日,都柏林的焦點劇院裡,既是現實、復為傳說的「舞王」,麥克首度演出由他自己策劃編曲、舞步、創作長達八個星期的踢踏舞劇,一鳴驚人的程度已經留下了藝術史上難抹滅的紀錄。

 就如同之前所說,過去對於那些精采身影的想望,在夢境成真出現再眼前時,就讓我只顧當下吧!中場休息過後,善良與邪惡的兩位舞者用著同樣精湛難分的步伐在舞台上演譯讓人驚艷的效果。這樣的一場表演其實是兼具視覺的美感和聽覺的享受,熱情如火的踢踏舞帶有濃厚的拉丁風情,即使閉上了眼,腦海中也會浮現出在舞台地面上那翻飛不已的鞋面,每一下落地的聲響都切合著呼吸與心跳,彷彿在充滿想像的空中,真的有一場不世出的激烈競技正在發生;當舞王在一串快的像是一把鋼珠灑落台面的步伐中,將唐德卡逼到了舞台的邊線,猛然噴放的煙火照映了觀眾的每張臉孔,上頭帶著驚喜交集的笑容,在火光黯然後的幾秒鐘,才爆起了一陣比之前都還要熱烈的掌聲,久久不息。

 所有的舞者們在台上站成一排謝幕時的景象,是觀賞戲劇時最令人不捨的情景,此時考驗著觀眾們從進場到現在的熱情究竟能讓那些表演的人感受到多少,三鞠躬後的舞台燈一暗下,還記得進場時的約定吧!不顧一切的嘶吼著安可聲,開始從四面八方不分前後的響起,「一、二、一、二、一、二......」的鼓掌聲,掌上熱辣辣的感覺告訴我經過了約有半分鐘之久,內心卻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深怕漆黑的幕不再亮起、那將會是所有在場的觀眾們一個最大的遺憾,他們會後悔自己未曾即時的回饋、他們會在事後才省起受到傷害的也包括台上演出的人們。我的胡思亂想沒有持續太久,「咚...咚...」如同開場時的沉悶鼓聲傳來,隨即接上的是如同嘉年華會的景象,舞台的燈光一瞬間打的閃亮,我們都知道那些演員們沒有散去,排列的更加緊密,用比起剛剛更強力的節奏敲擊出如同仰望著天際山巔時才會有的浩大,每個人的表情都笑的燦爛、眼神堅定,我想起過去也曾站上過某個舞台,看見那些熟悉的表情一幕幕閃過,他們的眼眶中是否會映射出自己第一回上台時的身影,當初的淚水此時應該已經悄悄的收藏在心中的角落,但是那些新湧上來的什麼,就不是說收回便能收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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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角還留存著剛剛散場時未淡去的光影,走出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的大門才發現外頭飄起了細雨,這時才想起早上廣播裡的氣象報告:「聽眾們請留意今日晚間將轉為有短暫雨的天氣,氣溫也將下降至十度......」拍拍臨時放進背包底層的圍巾,這麼的雨勢大概也難用的上,快步跑過已經淋濕的基隆路上,到了停車的小巷中,不意感到到剛才奔跑的感覺倒像是從心底溜入鞋底的踢踏節奏;連忙套上雨衣戴好安全帽,轉動油門切進了星期五晚間正蠢蠢欲動的大街車潮裡,從眼鏡鏡片的朦朧中才發覺,兩旁的鵝黃路燈和前方一列列紅通通的車子尾巴,神似起稍早目光焦點上那個華美的戲劇舞台,我竟然身在廣場正中央;輪胎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滑過,風呼嘯的聲音掠過,突然有興致哼起歌、手指在握把上敲打熟悉的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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