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ean & Mt. Forever

　最近我MSN的暱稱用上一句話：「所謂的朋友，『就是半夜十二點開車來，後車廂裡裝著一具屍體，問你該怎麼辦時，都會二話不說地幫忙想辦法的人。』」，這是日本心理學大師河合隼雄在新出版的中文版「大人的友情」一書裡，引用榮格派分析家阿道爾夫．古根畢爾他祖父所說過的話。這在Web 2.0的時代裡，仔細算算應該至少透過三層超連結了吧！－－我看到Hayao Kawai先生的網誌，他又看了阿道爾夫的文章，阿道爾夫先生又引述阿公的話，大體來說就是這麼回事，很開心這段文字在自己MSN上引起了一陣迴響。

　某A第一時間丟我訊息：「屍體是男的還是女的？」（這位先生，我這種時候見你不是去找你聯誼的好嗎…）

　某S也湊熱鬧：「如果屍體在兩公斤以內，可以的唷！（愛心）」（很感謝你這麼熱切的回應，還不分性別呢！但是…應該只有早產的小Baby才有辦法兩公斤以內吧！）

　某D&某E、F、G：「這段話真是好！」（開始無斷引用XD，轉眼間MSN暱稱上充斥著屍體…）

　不可否認這真的是一段很適合當做水果日報頭版標題的文字，諸如「多年老友找上門，車廂藏有無名屍」之類的，隨便想想就很有吸引力，而且仔細推敲，這段文字背後隱含有幾個特點，陳述了朋友之於阿道爾夫阿公的幾個特質，應該也是被大家認可的特質（不然不會迴響如此熱烈）。

第一、Everytime：半夜十二點應該是正常人睡覺的時間了，但是這個時候來找你，你還能夠爬起來接待而不會一腳踹出門的訪客，如果對象不是朋友恐怕很難接受。

第二、Everything：我假設，在你開門之前並不知道朋友帶來了什麼東西（或許心裡會期待：「該不會在某個Lady's Night Party上灌醉了一位小姐，特地帶來找我吧？」），但是當打開後車廂不是活生生的美女（驚！）的時候，還能夠冷靜地接受這一切，只有朋友有這種神奇的魔力（真是冤孽啊！我上輩子一定跟你借了七億沒還…）

第三、Reasonalbe Supply：這邊原文的用字很精準，阿道爾夫並沒有說「二話不說地幫忙把屍體藏起來」這種話，而是指「二話不說地幫忙想辦法」，不包庇朋友、當然也不出賣他，只是提供他當下最需要的幫助，就算只是一個晚上的避風港也好，這是最讓我感到溫馨的地方。

　＊　＊　＊

　前言只是小菜，必須要談談這本書其他我覺得更重要的內容。第一次認識到河合隼雄是跟譯者賴明珠一樣，在「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這本書裡看到這個名字，當時只覺得：會跟村上春樹聊上十三個小時不停的人，應該也不是什麼正常的人物吧（笑）。直到後來從更多人口中聽到這位堪稱是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話鋒幽默又擅長講故事的老伯伯的一些處世態度，才對他的人格特質有了更立體的觀感，遺憾的是在去年河合先生因為腦梗塞而過世，我沒有機會再看見他帶著笑容說：「例如有一個叫做河合的怪傢伙。實在好氣他，可是這樣對大家說了也沒有說服力。但如果說有一個老怪獸河合出現了，正從後面撲過來，不殺了牠不行。」毫不介意的拿自己開玩笑，這就是日本心理學大師河合隼雄。

　最初被這本書吸引是因為每次談到友情這檔事，好像每個人都有它自己的一番定義，最常見的說法是：「好朋友間就不該談錢、女人、政治…」，後面開始會出現各種註解「宗教最好不要談、種族也是、阿還有還有省籍情結也不可以出現…」，拖了一長串的註解結果就是彷彿揹著一個沈重的十字架在與人交往，那真的是好累啊！很幸運的是，在升上大學那年我找之前最敬愛的國小老師出來吃飯，談到這個話題，老師笑笑的說：「如果朋友間有這麼多禁忌不能談，那你們還能談些什麼呢？」我想了很久，自己已經夠不會和人溝通了，要是又把溝通的內容在限縮的這麼窄小，人生多沒有意味呀！從那時候開始，彷彿就如於得水一樣的拋開過去綁在身上的網子，儘量用真實的感受與心情去和「朋友」做交流，這是我到今天為止一直在學習的事。

　河合先生在書裡有幾個小節特別就在談一些人們所熟知的禁忌，好比是「你能真心為朋友的成功感到高興嗎？」、「很難『奉陪』的應酬」、「與上司之間的友情」、「朋友間的背叛」、「友情與同性戀」、「友情和送禮」這些話題，用相當生活化的例子切入解釋這些日常瑣事背後的深刻「心」軌，我想這是大半輩子從事心理諮商與分析工作的河合隼雄累積出來的真功夫，他在故事裡引用了一個例子比開頭的那個前言更讓我印象深刻，只是故事有點長不方便打在暱稱上而已（笑）。

　作者年輕時曾經遠渡重洋到國外學習榮格派的心理學分析技巧，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原則就是「要分析別人之前，你必須先分析自己」，河合先生因此開始學習怎麼分析自己這個人，過程當中當然不是閉門造車冥想靜坐就可以得到答案的，也必須不斷的與身旁周遭的其他同學互動，甚至要付費請老師來協助自己諮商，當時的收費是相當高昂的，一個小時約要25USD，而協助河合隼雄進行分析的休皮格爾曼博士因為是從遙遠東方來的留學生的緣故，以一個月175USD的半買半相送的學費價錢優惠當時還是小伙子的河合先生。當時他就一直想找機會回報這位義氣十足的博士，於是在聖誕節那天帶了日本的禮物去找教授，不過休皮格爾曼卻很堅決的不肯收下這份餽贈，說明「分析」本身是一種「契約關係」，除了學費之外不會再收取任何酬庸，因為「分析」同時也必須是很嚴謹的人際關係，為了兩者彼此不能太過費心、或者客氣顧慮，因此才規定支付相當的報酬，除此之外就兩不相欠。

　河合隼雄當然不可能就此放棄，毫不放棄的解釋日本的風俗習慣在節慶時送給尊敬或者心愛的人禮物其實是基於一種感謝的心意、更接近於宗教上的性質，表示一種「感恩的心」，並不是因為博士你特別算我學費便宜才送來這份禮物折抵「代價」的意思，希望你一定要了解。最後休皮格爾曼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你們日本人不是不會把自己內心深處的意思這麼仔細的表達出來嗎？」，河合隼雄頓時一呆，隨即博士又微笑的說：「既然你都可以打破日本的習慣對我長篇大論的解釋這麼多了，看來我也應該打破美國人這裡的成規，接受下你這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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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則很淺白卻又有味道的小故事，但是從當中可以看出來兩個國家不同風土文化下如何處理彼此間逐漸加深的友情。這本書裡另外也討論了友情之於同性戀的關係，還有不同國家之間的人們如何「跨出半步」建立起超越文化藩籬的情誼（這是在最後一章的內容），或許作者在安排上有刻意將這樣子處理起來困難度更高的人與人情感擺在越後面的章節吧！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其實不論是什麼樣關係的友情，都有它必須認真全力以赴才能夠解決的困擾，儘管是高中女生之間的手帕交、或者不打不相識的男子漢約定、甚至交往多年的男女朋友之間，一定存在著那種不好好思考就很難給對方交代也很難讓自己有信心走下去的麻煩情況，這是一本不管人生哪個階段閱讀都會有所成長的小品散文集，在颱風天的夜裡推薦給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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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河合隼雄生平小記

註二：分析心理學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