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空氣如同透明水族箱的禮拜六早晨,突然之間就掉落了大把大把的塵埃,連長以下包括我在內的所有軍官幹部、還有十來位莫名其妙被捲入這個世界的營部連弟兄,我們一起拿著小板凳坐在這裡,步兵崗營辦公室前廣場。

 上頭的說法是,我們未按照一定的規定行事(沒有把國軍一比一真實比例悍馬車模型保養到可以開的和F1一樣快之類的),因此所有待在這塊區域的相關人等,都必須繳交一份心得報告,士兵五百字、士官以上三千字。我不清楚這樣的字元數量是怎樣訂出來的,儼然又是種官大學問大(心裡想法多?)的偏見,何以小兵心中想說的話就只會有五百個字,軍官幹部也可能內心一派寧靜、無可奉告啊。

 在寫了約一千兩百個字的「法律意見書」之後,我發誓當時真的是對這塊自由被抽離的區域無話可說了,轉頭看見同寢室的中尉學長正在默默背誦投名狀的劇本台詞(營長是對的、營長是對的、人無信是畜生…),輔導長很盡職的把他所學過的各首軍歌歌詞抄在心得內(不虧是落實政戰新輔教育的台柱),坐在最遠角落快要把原子筆筆蓋啃成碎屑的連長顯然正腸枯思竭著,其他小兵更是黛玉蹙眉、西子捧心者兼而有之。

 那就這樣辦吧,我腦海中彷彿天啟似的響起某種聲音。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於是我把睡前背熟的心經全文畢恭畢敬一字不漏的抄在A4白紙上,一遍抄完如果發現心中尚有法喜未能充滿的角落就再抄一遍,足足寫了六遍才稍稍平復情緒,換算字數的結果頓時讓這份「個人心得」顯得誠意十足、法相莊嚴;轉念一想,身邊還有這麼多為了心得字數不足正搔頭苦思的弟兄,我怎麼能夠棄之不顧呢?(抄寫經文一來積德惜福、二來平心靜氣、三來親近佛法,我怎麼想都比懷著嗔怒之心言不由衷的自我反省好上許多。)

 「連長,我這裡有一份心經好便宜的,你就拿去抄吧!」

 「嘩!山豬排,這種好東西怎麼不早點發給大家咧?」

 轉眼之間我最初的原稿已經像是期中考前教授洩漏的題庫一樣,超乎想像的速度傳遍了全班人手一份,有些弟兄感念於自己平常問候別人父母次數過多,抄完一遍不夠還跑來問我:「排A!我多寫幾遍是不是真的能夠消口業啊?」,也有些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排A!要寫幾遍才交的到女朋友呀?」(這我可以介紹你去找我大學友人B,凡是他追求過的人,沒有不在三個禮拜內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一時間原來氣氛肅殺的集合廣場充滿了祥和之氣,我混跡在人群裡頭滿足的微笑著。收集完所有人的心得報告繳交到副營長手上後,我轉頭往營舍走去準備打包行李走人。

 「山豬排!你寫這什麼東西?」一把像是雷鳴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報告副營長,身為一個虔誠佛教徒,在生命裡遇到某些挫折時,內心會浮現經文的微言大義,我想也是很合理的…」

 「那為什麼連營部連的那些牛鬼蛇神也在抄心經?」

 我正打算解釋的時候,一位我曾經押車過的駕駛兵用堅毅不移的語氣說話了。

 「報告長官,我是受到山豬排虔誠的心靈感動後,從今天開始才決定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以後會好好孝順父母、兄友弟恭、…」

 話音未完,後方此起彼落的響起:「我們也是、我們也是…」的附和(連長,怎麼你也混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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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承認那時候真的是太衝動了,事情過後一星期,某天在靶場擔任夜間射擊安全軍官的時候,副營長默默跺到我身後,開口問:「山豬排,你會覺得我平常罵人造很多口業嗎?該怎麼作比較好…」

 雖然我不是葉教授,但是在這種場合,也只能傻笑的回答:「罵人前多想一分鐘,你可以活的更好。」

 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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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般若」為梵語音譯,指通達妙智慧;
「波羅」為梵語音譯,指到彼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有解脫罣礙的意思;
「蜜多」為梵語音譯,意為無極。可聯想比如蜜蜂採花釀蜜,能融合眾多不同來源成分而歸納為一。
「心」:根本、核心、精髓。一方面表示內容所探討的主體重心,另一方面也表示全篇內容的重要性。
「經」:字義是線、路、徑,引申為經典。代表前人走過的路途、獨特而深入的經歷或見解,藉口述語言或文字記載來傳承後世,以供人們做為參考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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