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

--《幽夢影》.張潮

與L談到她前幾個月的的日子,分手之後的頭腦好像傳真機吐出一長段空白的再生紙,偏偏又找不著來電號碼可以回撥。她直到最近才神智清醒,恢復到以往在文字場域裡能讀、能寫的心靈;但回頭想想我自己,其實也是半斤八兩,每個月工作之餘能抽空讀完三本自己想看的書已是萬幸;平常編務審閱的小說內文儘管並不板滯枯燥,甚至常常有超越窠臼的壓卷之作--然而就像一個人儘管三餐魚肉珍饈,依舊需要適時的清粥小菜下胃;在夢筆生花的國度裡待久了,我也冀盼能擁有恬淡的閱讀心境。

L聽到我的牢騷,她給了建議:「你需要一個情傷。」

當下我真如武俠小說描述裡的主角般,騰、騰、騰倒退三步,但覺對方這一掌不甚用力,為何胸中氣血翻湧,面色如醉?半晌心中寧定後,我回憶起周圍其他「搞藝術」的朋友戲言:「愛情是創作的墳墓」,似乎也有點道理。

認識言之前,我往往一週看超過五部電影,到了假日就是半天看閒書,半天往山巔水涘處逡巡。日子過得愜意之餘,更有不少胸中塊壘得以宣發。回想其時的閱讀習慣,大抵信手拈來,無所推拒,在那段時期認識了不少新世代台灣中文作家,甚或有些人也成為日後我工作上互相合作的夥伴;因為當時學生的身分讓我能自由利用時間,常常玩一種連連看的遊戲,我喜歡藉由一本書的內容去認識新的作者、新的故事素材。

譬如像在〈告別不了的濫情主義文化.郭力昕〉裡看到他對當前人像攝影的批判與期待,同時也藉由前文認識阮義忠的作品,進而開始與攝影目的論的創作者有所接觸,我閱讀郭哲維(郭大爛)在網路上的攝影與腦意識理論文章,在〈為什麼我們不直說〉這篇文章裡,對鯨向海的詩文產生興趣;我讀現代詩的起頭很晚,但那一掛儼似八○詩社的朋友們卻讓我見到不同於余光中、啞弦等人的新意,可能在現代之外仍然有現代,就算到外太空邊境總還存在著觀眾吧。這是指楊佳嫻、林婉瑜、凌性傑等人。

從影像創作、藝術評論,跳躍到詩集,爾後我進入《危崖有花》的年代,那是音寧少數展現柔情萬種的創作,希望這麼說她不會恚怒。但的的確確,她帶給世人的印象絕非風花雪月故事裡嬌滴滴的女主角,從為了楊儒門撰寫新聞、記錄文集開始,到回到鄉下開始身體力行實踐與土地共存的理念,以及最近的「凱稻南運」事件,曾經讓政客們橫眉豎目的《江湖在哪裡》及《白米不是炸彈》兩本書,裡頭的愷切陳辭,似乎逐漸沈澱成培育種苗的沃土。

而我也在此刻才算真正遇見了言。



和L談過話隔天,我在一個陽光猶抱雲霞半遮面的黃昏,回到大學時最鍾意的河濱慢跑。公園裡大興土木,因應年底選舉而整修的厲害。看著原本筆直的道路因為工程而變得千折百迴,我一邊交替著步伐向前進、一邊想著L那晚說的:「你需要一個情傷。」腦海裡就浮現了開頭那段《幽夢影》裡的名句。

如果人的生命亦如四季,我年少時的閱讀經驗幾近張潮想呈現的春秋時節,重視文字的機鋒暢達,與心境的情致旨趣,巴不得將諸子文集內的百花紛呈盡收眼底。會不會現在的我,其實應該走到了一個夏耘冬藏的分際?需要斗室孤身才能體會的文章,我往往不能將自身靈魂投入作者捏塑的容器之內,但總有些經典是不受時空、情感所侷囿的。

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

原本還沒調整好情緒,去面對暫時脫離不羈奔馬的閱覽享受,但在繞了一圈後,我又從跑道的終點返回,看見那條等待著自己的終點線,曾幾何時已被挪到了原來的出發地,「呼、呼、吸、吸、……」;於是我加大了步伐,聆聽心跳逐漸攀升至記憶裡那最令人欣快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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