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際遇難辨好壞,在自己的生活上遇到兩回有人輕生;頭一個人很幸運的被及時破門而入、然後打電話送醫,但第二位是大學的學弟A,當他表姊發現有兩三天沒看到A出門,請來鎖匠破門而入,這才發現他已經在房內燒炭自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剛從家附近的河濱公園散心回來,BBS上有同學摘取了最新的新聞報導的片段,回應文章還沒有很多,但是一陣陣過往如浪潮似的開始拍打心岸。 回想初見A的情景,他有點像我,臉上老是掛著笑容,甚至猶有過之;偶爾我一個人的時候會是面無表情,好朋友形容這時的我喜怒不形於色,有點可怕;然而不論什麼時候看到A,即使當他獨自面向走廊的窗外,透過玻璃的倒影,我都可以發現一張笑臉。有些人在朋友的眼中是種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說,那樣的人他們得用更多更多的悲傷去填飽讓身旁人快樂的養分,幽默往往建築在相當程度的痛苦上,我到很晚才知道,A即使哭泣的時候,都有著上揚的嘴角。

 A在我的眼裡是很細心、很會打扮的男孩,相較起我的不修邊幅,出門往往隨手抓了衣服,踩了雙鞋就上車簡直是天壤之別;他常說:「小豬阿,你不覺得你這件上衣配運動鞋會更好看嗎?」之類的話,即使在一群朋友們因為出營隊而大家各個邋哩邋遢的時候,A卻都能很亮眼的展現,這樣獨立的孩子,很少有機會是旁邊的人替他操心;然而這一回,心思一向縝密的他,為什麼沒有想到所有的同學,會因為他的離去、永遠的離去而哀慟。

 你所做的這個決定我不好說些什麼,雖然一定有更多的人板著臉對空氣說話:「A,你怎麼這麼傻。」,「好想罵你、好想說你做了一個最不堅強的抉擇。」,「你不知道有這麼多的夥伴在關心你嗎?當我們知道你因為這學期成績不理想而必須暫時離開的時候,大家流下的淚還不夠嗎?」......等等;雖然幾乎所有的人都說你做錯了,但我仍然不願意承認。真要說起來,身為家中獨子的你,選擇了要負笈北上唸書承受著親戚朋友的期待,你所做的只有無悔的付出及甘願,沒有錯;真要說起來,給你很多很多壓力的父母,雖然是教育界人士,然而卻給你嚴苛的要求,他們求好心切、目光長遠,如果有朝一日我也為人父母,仍然會說,那沒有錯;學校的教授,面對著缺席的點名單,他們沒法子憑空擬出成績,或者他們也不懂你所學得的是什麼,你會跟我一塊坐著臭罵這些人,依然是那樣的笑容,但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你在意的。當學期末了一科一科的成績接著公佈,身旁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同時,其實你的心底早就有了定數,這一學期以來,雖然你在聯考後的志願卡上選擇了自己所想要的路,然而這也是一條沉重黝黑的暗巷,巷尾的路卻早在你繳了註冊單的那一課,封死。

 孩子啊,大人們往往說這一時代的我們是不經碰撞的草莓,但是我卻要說不全然是這樣;他們容易拿以前比現在,過去的人可以忍耐這麼多壓力,為什麼你們小孩就不行?沒錯,負擔著壓迫以及同樣升學苦痛的上一代,他們熬過來了,但是背著厚重的枷鎖而來,同時心靈裡多了份盔甲,叫做「麻木」。有人說青年們容易為賦新詞強說愁,如果真的有滿腔的愁緒時,又該如何?沒有誰活該要眼睜睜看著那些煩惱、那些憂慮侵蝕著自己本來熱烈跳脫的情感,吞吐不定的火舌那不正是年輕人才該有的寫照嗎?不懂為何大人要強逼著我們將那些情緒掩埋,好一點的長輩會提供你一些轉移目標的方法,打打球、做做運動......等等。但是你很清楚,那些煩心的事、那些對家庭、對社會的疑惑一直都在,你過去曾試著用音樂緩緩的撫平它,我知道,然而越走近那一條早圍起高牆的巷內,你越掙扎,想退?後面有人推著你呀!「加油!A,加把勁,你做的到的!」後面的人這麼說,但是你心裡卻想:『可是我現在發現這不是我要走的路,可以回頭嗎?』,「那怎麼行?你得堅持下去,很多人在求學階段也都有這樣的煩惱,你只是一時太累了而已。」,習慣性的壓抑,泛起微笑,壓抑,微笑,抑,笑,泣。

 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在A計畫離開的那天晚上,本來是下午就解散的,在我和一群人吃完小火鍋準備返家後,眼鏡上還帶了點霧氣,街燈稀少的街上雨水濛濛,前方突然一人走近,低著頭,但是從這身影我看了整整一學期,卻是早應該回到台北住處的A;當我們兩人抱在一起時,一陣不算短的寧靜,我心裡突然有種感覺:「是來說告別的。」當時還沒想太多,手指了指身後,「他們應該還在火鍋店裡。」A點點頭,再和我用力擁抱後,轉身離去,而在濕淋淋的道路上,昏黃燈光拉長他的身影,走向的沒料到竟不是繁華的街,而是幽暗的胡同。

* * *

 得知這消息後心很亂,聽人說過,不斷的思念另個世界的人,會讓他沒法子安寧,我想不如趁這時候把情緒一股腦兒的留下,回憶剪斷在還能夠清醒的夜會比較好,希望明天是個亮眼的晨。


無聲的歌唱/紀念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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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停的掌聲迴響,

小男孩著了體面的衣裝,

回頭望向三呎遠的後方--

「爸爸!爸爸!我慌!」

男人的臉懸在陰暗的上空--

「孩子,快些,儘管上。」

背後的一雙大手推擠著男孩,

他只能低頭看著胸膛,

舞台的階梯拉住了皮鞋只顧前方,

「慢些,慢些......」

男孩抽出了陷入凝濘的鞋,

「我還未想好要唱的曲,不能上台階......」

細細小小的聲音像是,

微風拂過上千落葉,

台下聲響催促著父親的面具上揚,

「就唱,就唱,你每晚哼的那首歌也成。」

男孩躊躇的腳退了下來,

「那首歌還沒詞,只完成了一小節......」

嘩啦啦的黃葉舞起,

風用扭曲的影替孩子著急,

假面後的吶喊悶悶的傳不遠,

「哪來的那麼多話,叫你唱就唱!」

騰!騰!騰!

軟弱的跌落在階梯旁是未長成的身形,

「爸爸!別......」

迂迴在大廳裡的嗚咽繚繞,

飛散的秋意挾起枯槁遮蓋男人的眼,

面具狠狠罩住臉,

聽不清隔著一層無知的嘴傳出什麼夢囈,

坐倒在舞台一側的男孩催眠似的站起,

灰白的絲線鉤拉著他瘦小的雙腿,

一拐、
    一跌的

移向台的中央,

終於到了這足以安靜下來的一刻,

注目的靈魂都自以為是的慶幸著,

父親鬆了口氣,伸手摘下臉上的累贅,

光只剩下扇形收窄的那一端,

其餘是黑,也是等待,

焦點上的那唇,

朱紅色的稚嫩緩緩開啟,

還在等待,

當他伸展到一個完美的圓弧--

又循軌跡闔上時,

冷冷的耳開始發覺不對勁,

聲音呢?

當台上的孩子越是賣力的鼓動雙頰,

卻只能呼喚出沉默,

啃食希望的時候;

圓睜著空洞眼眶的是--

摔落在地上的面具,

裂痕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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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山豬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